英国邦利
英國留學之倫敦餐館打工記

英國留學之倫敦餐館打工記

相信很多人在出國留學期間都會試着去打工,也許是求財,也許圖好玩,更多的希望獲得一些英國工作經驗,提高自己的英語能力。事實上,如果有工可打,不僅能夠給你每月添上一筆零花錢,也能讓你見識一下真正的英國是怎麼樣的。我在求學期間除了做字幕翻譯之外沒有打過任何工,既是由於無法分散精力,也是因為沒有興趣。直到後來交掉了畢業論文搬去倫敦,才試着去餐館打一份跟自己所學毫無關係的工。的確,一個餐館waitress又需要什麼專業呢,不過是換上黑襯衫黑牛仔褲黑布鞋,扎個馬尾,腰上圍裙一系,揣一本小本子一支圓珠筆,隨時看看客人要點什麼。

英國餐廳打工

說起為什麼想去打工,理由也很簡單——在離開之前狠狠地體驗英國的生活。我深知自己無法在倫敦找到一份中國人所謂的體面工作。我沒有興趣為了護照本上一張PR的紙去結婚,也沒有興趣強行融入那些不屬於我的圈子——沒錯,許多國內的朋友一邊轉發《圈子不同不必強融》的心靈雞湯,一邊務實地告訴我回國會生不如死,勸我無論如何也要留下。似乎周圍白人環繞,一口流利英文,某某人就能憑着這些標籤擺脫掉盧瑟氣質。英文中loser這個詞實在妙得很,通常能被定義成loser,這個人一定不光事業一團糟,生活一團糟,氣質也同樣落魄。而我,我既不是ACCA的會計,進不了四大,也不是才俊,混不進聖保羅教堂附近的金融圈。我只不過是個身在英國會說英語的中國人,身無長技。在經濟如此蕭條的英國,我唯有一邊打工,一邊奔波於倫敦各個角落做點正事,才能讓這留守的5個月看起來不那麼單薄。或者說,一旦回國找到一份正式工作,我將再也沒有機會享受如此靈活的被剝削模式。

嚴格來講,我其實是打了兩份工,除了做服務生之外還做個PSI Freelancer(公共服務口譯),但這兩個工作沒一個有着固定的時間。為了挪騰出時間做口譯,我拒絕了經理讓我做全職的提議,儘管全職可以拿小費,收入也更高。我每周在餐館工作四天,有時候是從早干到晚,有時候是下午班,有時候又是晚班。一開始我並沒有想過要做這個服務生的工。這個行當被無數留學雞湯嘲笑過,即使它不失為一個賺錢的好方法。國人的確在地位分級上有着過人的本領,連刷盤子和端盤子也能區分出三六九等。正因為這樣,我才會印了30份簡歷,揣着它們從倫敦地鐵Leicester Square出發,沿着攝政街和牛津街一路走進各種店鋪,詢問它們是否招工,卻從沒考慮過中國城的館子和鋪子。

我進過優衣庫,巴寶莉,歐舒丹,John Lewis,Selfridges...甚至還有賣飯的WASABI。一開始,我甚至雙腿發軟,心跳加速——我實在拉不下面子去問一家自己常買護手霜的店是否招工!但是到後來,「你們是否在招售貨員」這句話要問出口卻顯得越發順溜。進GAP時我甚至一邊填申請表一邊跟櫃檯的小哥聊了兩句。臉皮厚度可以說是呈幾何倍數增長,怎麼看怎麼像對數曲線圖。打印的簡歷甚至不夠用,我沒有料到原來每次從攝政街逛到Selfridges可以進出這麼多店鋪!我並沒做一個售貨員,在剩餘無幾的簽證有效期里,我做了服務生。

和我共事的絕大部分人都在這家餐館做了相當長的時間,有二十出頭的小姑娘,也有被我們叫姐的大嬸。讓我沒想到的是,做服務生也是有三六九等的。只有「資深」且全職的人才可以去服務客人,不會英語的、新來的都會被發配去酒水間做飲料。這種規矩從來沒有人明說,但是做了兩三天我就知道,原來點菜是「高級服務生」的特權。比起點菜,洗杯子做飲料自然是地位低的,因為我只能不停地倒掉茶壺裡的茶葉末,茶杯里的冷茶,彎腰把它們泡進一大桶漂白水裡,再騰出手和空間去清洗裝過紅酒、白葡萄酒、黃酒、梅酒、奶茶、咖啡的各種玻璃杯。漂白過的茶杯被撈出來放在瀝乾台上瀝水,然後再用干布擦乾淨,擺到前台去備用。另外,洗杯池旁放着一個塑料盆裝髒碗碟,每當盆子裝滿之後我就要把它搬起來放到取餐電梯裡交給廚房。有時候電梯下去得慢了廚房的人就會不耐煩地拍電梯門板,或者直接怒罵我們這些人的速度。我花了一天就記住了所有酒水的簡寫,看單做飲料的本事長的很快。

此外,作為一個半拉子「酒水師傅」,我學會了區分葡萄酒品種,知道什麼是Rioja,什麼是Shiraz,也知道在倒香檳之前必須用冰塊冰過香檳杯,可樂中必須放上兩塊冰塊和半片檸檬,奶茶需要來回拉上四次,拉勻煉乳、花奶和紅茶,再衝進半杯冰塊。後來珍珠奶茶越做越熟,手藝好的時候充好的奶茶連帶泡沫和融化的冰塊剛好是一杯。老虎凍咖啡和鴛鴦也是我喜歡做的飲料。我每次看着咖啡浮在煉乳之上,玻璃杯里分出黑白兩色,心裡都覺得實在有趣。店裡唯一的中國酒只有做菜用的台灣料酒。它被扮作紹興陳年花雕的樣子倒進日式清酒瓶,它只消在微波爐里轉上兩分鐘,待到酒香散滿整個廚房,就會被端上客人的餐桌。

英國餐廳打工

我記菜單和酒水單很快,英文大概是店裡最好的。在激活搬整箱啤酒的怪力,練就托起四個盤子的神技之後,我很快脫離了「調酒師」的角色,被安排到蒸爐邊上報菜名傳菜。某些時候,當店裡的老夥計們磕巴在英文上,我就被推出去權充應急燈。有一次,一位日本客人要辣椒油。不知道是他口音太重,還是我的同事們聽力太差,負責他那桌的姑娘和前台卻始終聽不懂他要什麼,店裡的人沒辦法就把我叫去頂上。也不知是不是該慶幸這麼多年苦練英語,終於在這裡派上了用場。此後,但凡有聽不懂的時候我就有機會出去說一聲「Hello, can I help?」慢慢地,點菜以及結賬的事兒我也上手了。沒事兒還跟客人聊兩句拉家常。

2014年聖誕節前夕,大中午的店裡沒什麼人。其他人都輪到了休息時間,只有我負責點餐。兩個英國姑娘成了那個時段為數不多的客人。不怎么喝酒的兩個人還借着聖誕的由頭點了瓶Pinot,高興起來還截住上菜的我,問我打哪兒來。我說中國歡迎您。有個姑娘竟然立刻給我來了句北京味兒的「服務員兒」……臨結賬,她還不無遺憾的說,要是你一直在這裡就好了。這姑娘對我特別豪氣地喊了聲「聖誕快樂」,順帶留下了豐厚的小費。看這小費數量,是誇讚我服務好的意思?就因為這句聖誕快樂,我還樂呵了整整一天。

有高興的時候自然也有鬱悶的時候。某次聊起家鄉,一個姑娘說「哎,我們那兒是個山窮水盡的好地方」,另一個姑娘說「我雖然不知道山窮水儘是什麼意思,不過有窮的話應該不是什麼好話吧?」我當即陷入了要不要糾正她用「山清水秀」的尷尬中。我感興趣的話題他們完全不了解,他們愛從普拉達聊到MK,對這些我也沒興趣。要論經濟實力,比起他們,我真是窮透了,離開我爸的經濟資助就立刻活不下去。他們既不懂中文又不懂英文,卻能夠全村人偷渡到英國來打工,住房子就像是打游擊需要時時刻刻躲避着移民局的盤查,目的只為了掙錢。這種勇氣實在令人佩服;能終日耗在餐館裡,這樣的忍耐力也實在驚人。我也試着跟他們聊幾句。可是當我問他們,掙錢幹什麼。他們說,掙錢了回家蓋房子。蓋房子之後做什麼呢?結婚生子,丟掉在英國的假身份。一來二去,我也就沒了繼續話題的興趣。這樣的時候,我倒巴不得忙一點,不用無聊尷尬到找話聊。

當然,也並不是和所有人都話不投機。廚房有個天津大叔,是負責洗碗的。他常常在宵夜時間同我聊天。他說讀這麼多書,跑來這裡打什麼工!我說感受一下倫敦。是他告訴我乾淨的碗碟在哪裡,也是他休息時間騰出凳子給我坐。累得直不起腰的時候有個凳子,也算是我在倫敦收到的一點陌生的善意吧。聊多了他也肯找我幫點小忙。我曾經幫他翻譯過英國移民局的信,幫他省了白跑一趟的麻煩。

還有位馬來西亞的胖大廚,手藝好,對我也好。他比我早一個月辭工。其實我跟他也不過是寥寥數面之緣,但他偶爾會偷偷做牛肉麵給我吃,裡面還加點豌豆苗;還有位做點心的阿姐,蒸包子的時候也曾給我火腿鴨子酥,叉燒包以及葡式蛋撻。

與人相交的樂趣中,也包括一位堅持台獨的台灣姑娘。我們在一家韓式烤肉店裡從孫中山聊到毛澤東,從日占時代的台語聊到英語,好一通胡侃神吹。我從她那裡知道原來林依晨讀的台灣政大真是名校;她從我這裡知道原來大陸也把孫中山奉為國父。關於台灣隸屬哪裡我們的意見從未統一過,但我們卻沒有因為政治立場老死不相往來。臨別前她送了我一枚印着孫中山頭像的1元新台幣硬幣,讓我有機會去台灣時帶着這枚信物去基隆找她。倫敦一別後,我雖然還有她的聯繫方式,但卻再也沒有找過她。九萬多公里的距離和八個小時的時差生生打斷了我們淡如水的友誼。雖然相見有時,但後會亦無期。也許有朝一日,我們會在基隆的海邊見面,她會笑着問我:「嗨~你還記得台語的蘋果怎麼講嗎?」

今夜的上海大雨滂沱,颱風攜裹着豐沛的水汽和清爽的涼意席捲而來,一遍又一遍地沖刷夏天留下的痕跡。路邊成排的香樟樹還散發着一點點幽幽的氣息,混合着金桂的甜香,淡淡地替秋天宣誓主權。這樣的初秋實在讓人有點念舊。我卻又想起這首不相宜的桃花詩:「去年今日此門中,人面桃花相映紅。人面不知何處去,桃花依舊笑春風。」過去就讓它過去吧,人生若只如初見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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