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哈代封筆之作《無名的裘德》:已故的童年沙塵

哈代封筆之作《無名的裘德》:已故的童年沙塵

《無名的裘德》(Jude the Obscure)是英國悲劇小說大師哈代的封筆之作,由於本書飽受爭議,我對本書開始也不抱信任。事實上,哈代豐富的情感、經歷、語言,完全可以消彌我聽過的所有噪音。

裘德是個由姑媽養大的孤兒,姑媽對於裘德態度就是恨不得他下一秒就消失不見。裘德在為別人看守田地時,故意讓鵲兒去吃莊稼的穀物,這並非源於對莊稼主的恨,而是童年的他感到「一根神奇的同病相連的細線把他和它們的生命串聯起來,這些老鵲的生命無足輕重,不值憐惜,又何異於他自己的遭遇呢。」

無名的裘德

同病相憐,沒有感受過寄人籬下、不被關懷的孩子,真的很難去為鳥鵲着想。可就是這樣一個善良的孩子卻因此舉遭受莊稼主毒打,這莊稼主還曾經「為了證明他對上帝和人類的愛,為了建教堂捐過大量款哩」,這樣的細節描寫無疑是哈代的諷刺。沒有刻意鄙薄的話語,卻於細節中展現出人們虛偽的愛與冷漠,在這樣的環境下,單純的裘德如何保持純良的品性?

每個孩子童年時可能都有這類浪漫同情心,卻日漸一日,被更捉摸不透的,廣義的愛給掩蓋。對神靈之愛,對情人之愛,對錢財之愛…標榜着自己「熱愛世界」的名號,他們卻會對身邊的沒有勞動能力的人,對受傷哀求的貓,對將敗的殘花,對灑在身上的陽光視若無睹,如果說這也算是熱愛世界,熱愛生命也未免太過狹隘。

不忍傷害任何有生命的生物,這是裘德性格方面的軟弱還是體現其為完美造物的標誌?哈代寫,「他是註定感到大痛苦的那類人,無用的生命落幕之際才得以重新得到解脫。他小心翼翼地在蚯蚓中挑着道走,一條也沒踩死。」把所有見到的痛苦都強加於自己身上的人,註定是要承受這份大痛苦的。

為了使自己活的輕鬆快活,多數人會選擇對他人之痛置若罔聞,用白布條蒙上雙眼朝着有光亮、沁着花香的道上行走,飽食終日,他們對被砍伐的樹木的呻吟,對野貓低低地的叫喚,對病童無奈的嘆息充耳不聞,在自己追尋光亮的路上大步流星。

既然如此,為何還會有人解救他人的痛苦?

或許有些人是生來就負擔着這份痛苦的,這份痛苦不僅由他本身組成,還有這人身邊所有他物、他人的痛苦所共同構築。這些人幫助他人解脫痛苦,其實也是為自己減輕肩負的重擔,到死才能真正破除這種生來就帶着的魔咒。哈代筆下的人物如此,現實中也有,特蕾莎修女,柏拉圖,佛陀,耶穌。

無名的裘德

他們的一生是流血的一生,疼痛伴隨,他們只會在死後被人們虔誠地瞻仰膜拜,與他們同代的人從來無法理解他們古怪的行為,因為他們的意識太過超前,需要未來的人去好好消化理解。他們選擇了一條少有人走的路,他們眼裡充滿着慈悲,耳朵只對呼喊,求助與知識的冥冥之音開啟,我不承認裘德生命是無用的,可哈代在開頭就說了這句話,我知道裘德的下場一定不會好的。就像大團圓式結局不會好一樣,令人痛悟的小說才值得被銘記。

也因此我相信,《無名的裘德》是一本好的小說,儘管大多數人只記得《德伯家的苔絲》。

如哈代所言「人間萬物並不是那樣彼此合拍共韻,協調一致。天道悠悠,竟然如此猙獰。對一群生物仁慈就是對另一群生物殘忍,你慢慢長大了,就覺得你處在生命中心的點上了,再不是小時候那樣覺得是在圓周的某一點上了,於是你陷在無端的恐怖之中不寒而慄。噪聲和強光捶打着你那個叫生命的小小細胞,強烈地震動它,無情地扭曲它。」

這麼深奧的生命領悟不會是尚且年幼的裘德的呼喚,而是年邁的哈代內心的吶喊,這位作家他其實還是位孩子,留戀着有依靠的圓周。當我們身處圓心時,生活的逆壓可能會暫時的令我們不堪重負,我們像深陷在黑暗的囹圄中,可是能改變一個圓的基礎卻是圓心。圓心操縱着一個圓的位置,置身於圓心的我們才能把自己運送到一個正確的,合適的,屬於自己的位置上。

成長是殘酷的,一瞬間你眼前的世界全變了,在一個不知名的時間軸上,所有往昔都被封存——你所看過的恐怖片成了你嗤笑的兒戲。你童年的秘密花園在如今的你看來像是座廢墟。你吃過的棉花糖融化在你的嘴裡,與棉花無異。

你不再愛玩吵鬧的鞭炮,不再對節日的喜慶有殷切的期待,你期待的對象變成了錢財、愛情、事業。那些童年與你一起玩的好夥伴,一個個都已無影無蹤,你仿佛看到了童年時與他們一起堆砌過的沙雕逐漸變的透明渙散,而無言的風,仍舊吹拂着,那些已故的沙塵。

無名的裘德

當你發現自己的變化時,才感到自己正赤身裸體的倒在記憶碎片裡,被童年那些一去不復返的回憶刺得生疼。儘管如此,你仍然在進步着,如今的你會對着一江春水發愁,望着明月思念誰,會對知識與生命的本質有所思考,那個叫生命的小小細胞在被強光照射的同時,也在發生激變,在被無情地扭曲的同時,也在頑強地建立着自己的價值觀。成長把我們推向圓心,我們就用盡餘生的力量,一點點填平周圍的虛空。

原文來自微信公號:櫻井千紗的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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